贰.不能数化之人和数化之物

人为之物依循自然规律，可以被精确地制造出来，具有可数据化的特性。数据的逻辑是理性的、技术的、绝对的。但是，造物思想是不可数据化的，虽然造物思

想最终要以数据的形式呈现于人为之物中，但数据是结果而不是原因。

路易康说:一座伟大的建筑物，必须从无可量度的状况开始，当它被设计着的时 候又必须通过所有可以量度的手段，最后又一定是无可量度的。建筑房屋的唯一 途径，也就是使建筑物呈现眼前的唯一途径，是通过可量度的手段。你必须服从 自然法则。施工方法以及工程技术均在必须之列。到最后，建筑物成了生活的一 部分，它发生出不可量度的气质，焕发出活生生的精神。......

事物的度量叫做“物数”，思想的度量叫做“心数”。心数不是逻辑的数，也不遵从 逻辑的数学定律。人们评判事物的大小、多少、⻓短并非完全根据事物的物理量 而决定:物理尺度的大不一定是心理尺度的大，物理数量的多不一定是心理数量 的多，物理时间的⻓不一定是心理时间的⻓，就更别说那些没有物理量的强弱、 美丑、善恶等性质了。所以城市越来越大，空间反而越来越小;道路越来越多， 联系反而越来越少;休假越来越⻓，休息反而越来越短。心之度量非物之度量， 而也只有在心数之下的度量才会有芥子纳须弥、刹那成永恒的体悟。基于这样的 理解，人为之物不能以“物数”作为唯一的思考原点和评价标准。人若是完全用数 据来评价事物，用指标来制定标准，用价格来衡量价值，那么人就成为了被数化 的人为之物，人的思想之数就成为了“物数”。人若受限于数据，人则成为了数 据。所以那些以数据为依据的标准、模式、规则、规模等名词都是物化的概念。

物之品质顺于物性，人之美德反于人性。我们根据材料自身的特性如强度、硬 度、密度、加工性能、防水性能、防火性能等来选择材料的结构形式，综合材料 的技术参数来设计构造方式，这样建构的人为之物才能经济实用、坚固耐久。可 是，人类的各种美德如节俭、勤劳、奉献、朴素、诚信都是反于人性的贪婪、懒 惰、自私、虚荣、欺骗的。基于这样的观点来帮我们理解什么是真正的人本主义 的人为之物——是以满足人类欲望为源点，还是以弘扬人类美德为标杆?......

如今，人为之物的多样性、复杂性、规模性和流通性相比于手工业时代不可同日 而语，随之带来的生产方式也发生了重大的转变。多样性表现在产品设计多样、 资源类型丰富、材料品种多元、产品迭代快速等;复杂性表现在功能多元集成、 精密程度极致、专业分工细致等;规模性表现在机械化、智能化、批量化生产高 效便捷;流通性表现在全球市场、电商普及、通讯发达、物流完备等方面。城市 和建筑是最大的人为之物，城市设计的复杂性体现在其受到自然规律和社会规则 的双重影响。价值的立场，问题的⻆度和执行的标准直接影响到社会规则的制 订，而社会规则直接决定设计的出发点和本源动机。可是，设计慎始，事实是人们创造的每一种事物都会反过来作用于人:物质越丰富，人们就越容易物化;知 识越积累，人们就越容易固化;制度越完善，人们就越容易僵化。因此，社会的 进步和发展不能单纯以“物数”作为衡量指标，当“物数”成为评判城市价值的唯一 标准时，城市的发展就将被物化，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们就将被物质经济绑架，失去活力。

物数是绝对的，理性的，技术的;而心数是相对的，感性的，艺术的。然而，心 数和物数不是二数，他们的区别就如白昼的天地和夜晚的天地，就如此一时空的 你和彼一时空的你——天地还是同一的天地，你也是同一的你。基于这样的观点来 理解，完美的人为之物必然是“心物相合”的——心数和物数的和谐，绝对和相对的 融合，理性和感性的相通，技术与艺术的统一。人可以被物化，物也可以被赋予 精神。人为之物中包容的时空结构叫做“玄机“，蕴含的人类造物思想叫做“妙 用”。“玄机”和“妙用“让可度量的人为之物具有不可度量性，物之精神通过不可度 量性呈现出来。人为之物因其内在精神而获得超越性的特质，因其内在精神达成 物性的自我观照。